區塊鏈迷霧與對岸 | 封面人物

買賣虛擬貨幣

海市蜃樓   插圖 / Nath

新的江湖結構正在多方角力下爭分奪秒地搭建,並在自我和行業的雙向互選及多重作用下匯聚、分層與演化

霧  降

“胡鬧!”

曹寅嘴裡蹦出了這兩個字。1月9日,徐小平在真格基金CEO群裡將區塊鏈革命形容為“一場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偉大技術革命”,“以全部的智慧呼籲大家,千萬不要臨淵羨魚,而要衝到浪濤中去,迎接區塊鏈即將給各行各業帶來的巨大沖擊!”兩個月後,在上海徐家彙某棟高層建築的20層談到此番言論時,曹寅依然不認同。

這段話很快被截圖外洩,徐小平甚至公開懸賞一枚TC/" target="_blank"">比特幣尋找“洩密者”。根據investing.com的公開資料,1月8日早8點的比特幣價格(BTC)約為14976美元/枚,而到了1月10日早8點,比特幣價已衝升至約15043美元/枚,而半年前的2017年7月9日同一時點幣值僅為約2478美元/枚。在此背景下,輿論反應多樣,有人將其調侃為鼓吹收割的號角,有人則認為這清晰地定格了部分傳統VC“跑步進場”的心態與姿態。

曹寅

雖然徐小平多次強調讓他興奮的是“區塊鏈技術”而不是幣值或ICO(注:代幣首次發行),但其出發點還是沒能說服曹寅。“在整個社會對區塊鏈的理解如此原始、幼稚而不切實際的時候,作為一個公眾人物,責任應該是去科普推廣,儘可能讓大家保持一個冷靜客觀的態度去看待區塊鏈,而不是在已經非常狂熱的情緒上再澆一把油。”這是他對徐小平這次“傳播事故”的異議所在。

畢業於復旦大學和維也納大學的曹寅,擁有經濟、歷史、軟體工程三個學位,作為能源區塊鏈實驗室創始合夥人、信達證券首席區塊鏈專家,他和被譽為中國版“)從2016年8月ICO2眾籌起始時的0.159美元,到2018年1月31日單價衝升至152美元,回報率高達約955倍,而據說如果你在2014年就參與進來,三年間你的投入回報將高達6000倍。

李豐在其專欄文章《ICO泡沫的由來與未來》中描述了“泡沫產生”初期的邏輯,以太坊的出現降低了 ICO 的門檻,而對看好 ICO 專案、想要投資它的人來說,需要用法定貨幣(比如美元)兌換中介貨幣(通常為比特幣、以太幣)以購買專案方所發的 token。那麼,當圈外的錢想進入,即用法幣買以太幣的需求量一下子增大,中介貨幣的價格就會被順勢推起。鑑於以太幣是在以太坊上發 ICO 專案的估值基礎,所以當以太幣暴漲,這些專案的估值、連帶著專案方所發的 token 價格也就都水漲船高了,而後便有了泡沫的越吹越大。

這樣就不難解釋為什麼在行外人看來,早期幣圈要遠遠“紅火”過鏈圈,畢竟相較於瞭解鏈圈需要對分散式資料儲存、點對點傳輸、共識機制、加密演算法等技術觸類旁通,曾被調侃為“區塊鏈第一應用”的炒幣及背後的暴富神話顯然更具群眾土壤,和歷史長河中的所有商業泡沫一樣,簡單粗暴地試探和利用著人性的邊界。

財富躍遷或許是最直接的造神路徑,“泡沫紅利”也讓區塊鏈一度成為“新神”出沒頻率最高的領域,幣圈大佬頭上的光環從未如此耀眼。微博介紹為“職場小說暢銷書作者”的胡震生在微博中寫道,“李笑來曾經和我演講的那半個小時,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神一樣的光環在他身邊,他是真正悟到了區塊鏈的人。”

作為中國最有爭議的商人之一,1972年出生的李笑來曾在2001年到2008年供職於新東方,著有《託福單詞21天突破》等暢銷英語輔導類書籍,而從去年開始,他更為人熟知的稱號變成了“中國持有比特幣最多的人之一”、“硬幣資本創辦人”。當然,也有聲音認為其“比特幣首富”的稱謂只是一種“自我營銷的噱頭”。一位業內人士則評論,“他有他的訴求嘛,很多人炒幣賺了很多的錢是不說的,有些人說他賺了多少錢,你也不知道真假,因為這東西不像股票,是查不出來的。”

“新神”的出處多元,大多沿著交易、礦機、礦池、投資、專案等領域分佈。和李笑來一樣,作為資本節點一環的代表人物,pre-angel創始人王利傑被譽為最早參與數字貨幣和區塊鏈投資的傳統投資人之一,根據其自述,截至今年1月,其參與投資的區塊鏈專案已經超過30個,其中明星專案眾多。

不同於許多“新神”上位後即換上的撲克臉,已經宣佈“2018年閉關、禁言,不接受採訪,不做分享”的王利傑曾在今年1月釋出的名為《區塊鏈它帶給我內心膨脹和煎熬》的公號文章裡,細緻坦誠地描繪了自己晉升“神位”的興奮、驚愕、不安與焦慮。毫無疑問,這種感覺對於絕大多數處於類似咖位的人來說大抵相通。這篇文章是他對之前網上流傳的他演講中的部分“爭議”觀點的迴應,這些觀點包括,“投機是有意義的。人人都講破壞式創新,真的來了,又不相信。如果一個東西剛出來的時候,不是刺眼的,不是令人厭惡的,那它就不叫顛覆。”

相比演講時被“顛覆”等詞充盈的全然高亢,王利傑在自述文章中掉轉風向,將區塊鍊形容為“本世紀最大的一場金融投機,它可以滿足關於投機的所有最瘋狂的定義”,並將“忙碌、焦慮、迷茫、瘋狂”依次冠上“最”字,用來描畫自己的複雜心理。

根據IT桔子上的公開資訊,王利傑最早的投資案例可以追溯到2010年,涉及領域包括電子商務、陌生人社交、醫療健康、企業服務等,但在這輪區塊鏈之前的數次創業浪潮中,其創立於2011年的pre-angel均未能躋身一線VC俱樂部。

“我過去一個月賺的比過去七年都多,”王利傑在文章中直言,在區塊鏈的投資經歷一度讓他懷疑自己的價值投資理論。他將彼時區塊鏈行業的投資特點概括為“無紙化、無國界以及無DD(盡職調查)投資”,“這樣也好也不好,我們叫作先打槍再瞄準,因為不給你時間瞄準。” 

“隨著我們前期的獲利效果刺激,身邊的投資人都加大了數字代幣的投資力度,放大效應指數級增長,最終那些非專業投資人士、俗稱‘韭菜’的老百姓,也被投機的浪潮裹挾了進來。”  


Bitman   插圖 / Nath

根據coinmarketcap的資料,2017年4月17日,位元比的市場交易總量還在2.5億美元,到了今年1月5日,交易量規模已經達到了238億美元。

疊浪效應帶來的行業紅利和流動性溢價造就了一個個天文數字,對規則的顛覆和真金白銀的印證幻象開始讓一個新的世界迅速地自發組建,即便其中的無數人在參與吹泡泡的早期就已經預見了泡沫破滅一瞬的慘淡,但有人希望從混亂中漁利,有人希望從中獲得洗牌的權利,更多人則自我暗示並非盲流,並自認為做好了一切準備。

霧  濃

在這個看似要用一套全新規則、方法和架構來顛覆“舊世界”的背後,新的江湖結構正在多方角力下爭分奪秒地搭建,並在自我和行業的雙向互選及多重作用下匯聚、分層與演化。

新的認知夾縫和舞臺需要新的意見場來填充,其中頗有代表性的是一個個被統一冠以“三點鐘”名號的區塊鏈交流微信群。“三點鐘”的起源是“三點鐘無眠區塊鏈”群,這一主群開始是由趣遊創始人玉紅和幾個幣圈朋友在今年2月16日(大年初一)臨時起意建立的,“三點鐘”的標籤源自建群時間凌晨3點。

在幣價神話的光景裡,“三點鐘”很快如磁石般匯聚了一眾參與者,其中不乏眾多“大佬”,包括Qtum宣戰”的“豪言壯語”屢見不鮮,除了“互懟”,對話體也成為一種佈道和登臨“神殿”的快捷通道。

曹寅也曾被拉進許多這樣的群,“稍微一會不看,就幾百條資訊進來。很有意思,在一個去中心化的社會里面,人人都想成為一個主體。”他提到前段時間應邀參加的一個上海投資圈活動,“來了一大幫稀奇古怪的機構,就像金庸小說裡面那種36洞72島這種人。他們討論得很激烈,我就只能在旁邊聽他們講各種稀奇古怪的見解,然後點頭說您說得對。”

但比起良莠不齊,讓一些行業先行者深感憂慮的更有他物。

長鋏

對數年前就活躍在比特幣和區塊鏈小圈子裡的人來說,這樣蓬勃的社羣並不陌生。湖南人長鋏第一次接觸到比特幣時還在廣西做地質勘探工作,從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畢業後,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但他對此並無太大熱情。大學時期,長鋏曾是一位出色的科幻小說作家,長期對科技領域的關注以及多學科知識的儲備,讓他在2010年一接觸到比特幣就意識到中本聰的設計很好地解決了歷史上那些失敗的加密貨幣先驅們遇到的問題。此後,他幾乎把業餘時間全部投入到了對比特幣的研究上,2011年初,他獨自搭建起了國內最早的比特幣交流社羣巴位元的雛形。

然而巴位元上線後不久,比特幣就迎來了2011年的那次“崩盤”,長鋏記得很清楚,當時比特幣從6月份的32美元跌到11月份的2美元,幣值暴跌超過九成,“媒體說的都是‘比特幣為什麼會死’,‘比特幣的前世今生’,這種蓋棺定論性的文章。所以如果你對這門技術缺少一些深刻的理解,你很容易就會覺得這東西沒什麼可做的,都死了還要做這個東西幹嘛。”

在他看來,相比泡沫膨脹期規則缺失下的初心各異,早期活躍在社羣裡的群體非常純粹,更多的是出於一種對區塊鏈、加密貨幣,或者對這種理念的喜愛。雖然他認為這輪有更多人投身區塊鏈本身是一件好事,行業、人群、資本都會擴大,但他依然覺得湧入的新人可能大部分是奔著暴富神話來的,或者是一些投機者,或者是他原來做了一個不怎麼成功的網際網路專案,需要用區塊鏈來包裝一下。

這種質疑誠然對大多數去年新加入的人來說,這多少是一種後知後覺的“追進”,比如去年“跑步入場”的許多傳統VC。

去年10月,《時尚先生 Esquire》一篇關於ICO江湖的報道中,“不到30歲卻坐擁價值幾億元數字資產”的區塊鏈行業投資人易理華曾這樣形容那時他眼中“古典”投資圈裡部分人的心態:“創投裡面的人很裝,很要面子”,“他們會偷偷摸摸地買,不對外聲張。如果投資失敗了,不影響他的能力;如果成功了,掙了錢,說出來也沒關係。”

曹寅很同意易理華賦予這個群體“裝”的定位,“區塊鏈這個行業,早期它就是一個邊緣團體,傳統一線創投機構往往會看不上這塊創業者,無論是從學歷背景上,甚至從外形上。”事實確實如此,即便是被譽為“中國第一個區塊鏈專案”的小蟻NEO也曾經被質疑團隊資歷不夠光鮮,比如以NEO創始人達鴻飛的名字為關鍵詞去知乎檢索,排名靠前的幾個問題中就能找到“NEO的早期核心開發團隊學歷非常一般,為何能成功?”

但在財富支點變動的背景下,這個領域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走向舞臺中央,因為“結果正確”而“政治正確”,許多投資機構開始重新思量這個領域,曾經或明或暗的投資行動逐漸頻繁起來。長鋏認為這是區塊鏈行業經歷的一場“快速洗牌”,“不僅是創業者在洗牌,投資人也在洗牌,大家都擔心自己被洗下去。”

雖然新加入的網際網路從業者各有各的情懷信仰,但並不妨礙看客們唏噓,某種程度上,“區塊鏈+”一度成為市場上部分“過氣網紅”重回輿論前線的“早鳥票”,相比蹭紅利的“空氣幣”們,許多風光過的創業者擁有的資源背景成了市場中最容易完成精美加工的糖衣。當然,故事也可能有另一個版本,比如這可能是他們在既有的網際網路“生態凋零”(權力由巨頭把控)的情況下為自己爭取“變數”的一個機會,與其被洗下去,不如參與洗牌搏一搏,靠勤奮、努力和虛心搏一個全新的增量市場的門票和加速上升的通道。

袁煜明

“當然也不否認有些人或組織為了專案的目的去製造一個IP,”34歲的袁煜明今年3月加入了由清華自動化系校友李林創立四年多的區塊鏈資產金融服務商火幣集團,擔任區塊鏈應用研究院院長。在此之前,他在興業證券任研究所所長助理、TMT研究中心總經理、計算機網際網路行業首席分析師,2013-2017連續五年上榜新財富最佳分析師。

“我打個不恰當比方,比如說像北京上海都是大都市,都不斷有新人湧進來,北漂或者是滬漂,跟本地人肯定也會存在觀念上的衝突,那麼你說外地人一定好或者一定不好其實都不對,這裡面肯定有相當一部分是精英,能夠為城市做貢獻,肯定也有些人完全是奔著利益來的,不利於城市發展。所以對應到區塊鏈行業也是一樣。你一個東西能夠讓社會和公眾去廣泛地關注,那麼你沒辦法做到有選擇性地只把這些理性的、真正為行業好的人吸引過來,就像窗戶開啟了,你肯定是會吸引很多蒼蠅蚊子。”

今年1月,有圈內投資大佬在朋友圈公開吐槽,“區塊鏈有朝著娛樂業發展跡象,有些人文筆好,就拼命擠文章博眼球,有些人吹破天臉不紅心不跳。”

在熟讀波普爾、索羅斯和納西姆·塔勒布著作的長鋏看來,今年年初很多區塊鏈社羣熱衷於用各種經濟學、社會學甚至哲學的理論去解讀比特幣和區塊鏈背後的意義,他認為這些行為大多是一種過度解讀。“很多人把比特幣和區塊鏈視作自由主義的產物,然後跟哈耶克這些經濟學家聯絡在一起。但實際上如果你閱讀了中本聰的一些著作的話,你會發現他沒有任何一個字跟那些自由學派的經濟學家扯上關係,他就是把它視作一種純粹的技術產物。”

他認為,沉迷於信仰的探討太虛,“這個世界不是靠那些信仰者推動的,是靠商人推動的。最終你要創業也好,還是做開發也好,是要找一個創新的商業模式,並把模式落地。” 

袁煜明理解長鋏的想法,若論對行業的具體貢獻,一定是對行業具體技術路線和應用落地的探討更有價值,但他認為這種所謂的“務虛”在去年底今年初這個新人不斷湧入的階段,有其存在的土壤。“之所以現在有很多形而上的討論,一個原因在於有很多人本身是處在一個對行業的懷疑中,想要去判斷這個行業到底應不應該進,包括有很多人他是想要進,但是又存在懷疑,希望有人去幫他把這些懷疑解釋清楚。類似於在20年前,很多人會討論網際網路到底有沒有價值?網際網路到底是不是個泡沫?網際網路到底能不能盈利?現在這些問題就不會有人討論了。”

蔣海一點也不關注這些探討,相比這些被他形容為“哲學”“玄學”的話題,他更急迫的是專案要如何迅速推進。在靠近北京北四環的辦公室內,還未見到這位布比創始人兼CEO,就聽到了他帶著桂林口音敦促下屬加快業務進度的指令。

蔣海

1980年出生的蔣海畢業於中科院,博士期間的研究方向正是計算機網路與分散式系統,2014年他創立了基於區塊鏈技術的布比,2017年11月布比完成了1億元人民幣的A輪融資,之前的兩年其先後完成了天使輪和pre-A輪融資。“這些討論也許有點用吧,一個表現自己,第二個對區塊鏈快速進入大眾視野,有一些促進作用。但你講完以後回過頭來還是得有區塊鏈的產品,產品是理想的一部分,技術最終能夠為產品服務也只是一部分,天天僅盯著理想沒有太大的意義。”

曹寅則對這個過程有不同的理解,“任何一個事情發展都是這樣,剛開始存在即合理,這個階段過了之後,它需要賦予其意義,就是一個內涵豐富的過程,這個過程伴隨著兩種現象,第一種稱為造神,就像大家對於中本聰的神化一樣,第二種就是去魅,就像我們就致力於把一些原來不應該區塊鏈所揹負的責任和內涵給去掉。”而在3月中旬,曹寅認為行業尚處於造神的前期。

袁煜明將區塊鏈行業的現狀視為完全站在“佛系”反面的一種狀態。即便在3月22日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離他真正投身這個行業還不足一個月,但忙碌的日程表已經讓他有了充分浸潤的感知。“我也接觸過很多新興行業,很多行業其實像圍城一樣,從外面看這個行業特別有意思,覺得很光鮮,潛力很大,都想進去,但是裡面的人會覺得泡沫很大,想要逃出來。但是我們行業是屬於裡面的人比外面的人要更加興奮。網際網路不好的地方,在於大局已定,但在區塊鏈,大家真的是會覺得接下去可以做出很多很有意義的事情,可以一定程度去改變未來。另一方面呢,其實大家都很有緊迫感,焦慮如果自己做得不好的話,可能這麼一個好的機會就錯過了。”

務實的蔣海顯然有這種緊迫感。在他看來,這波浪潮發展到如今已經開始吸引越來越多的精英和資源,這一方面會幫助這個曾經邊緣的行業在主流化和規範化的道路上加快腳步,一方面也會讓競爭更激烈和緊迫。

雖然曹寅並不認同一些傳統投資人的觀點,但他承認這些在網際網路和移動網際網路時代參與編織了網際網路權力結構的傳統主流投資機構會在接下來的一個階段充分釋放其優勢。“他們的機會在於利用自己以前的行業資源,以及對於企業商業模式的深入理解,能夠幫助這些新興的區塊鏈企業最佳化管理,拓展這些專案的戰略視野,幫他們整合外部的政商及企業資源,然後幫他們去延攬一些大企業裡非常優秀的開發和管理人才。這些是傳統VC所能帶來的一些獨特優勢,也恰恰是所有區塊鏈早期專案都需要的一個正規化改造。因為說實話,大家以前都不像公司的,而是像一個一個團伙。”

霧  鎖

“區塊鏈冤,比竇娥和李笑來都更冤,不知道多冤出多少倍。”在接受區塊鏈資訊門戶“火星財經”創始人王峰採訪時,李笑來的這句話曾被許多媒體提煉出來作為這篇萬字訪談錄的標題。

在某種程度上,何永或許是這一觀點的擁護者。

事情的起源還要從一場罵戰說起。在投資圈享有“獨角獸捕手”稱號的知名投資人朱嘯虎在去年底今年初相繼發表激烈言論唱衰區塊鏈,包括“金沙江和我本人不會參與任何ICO專案!我們相信99.99%的ICO專案都是惡意詐騙!”“不要拉我進各種3點鐘群,有些風口寧願錯過,有些錢寧願不賺,大家晚節保重”,“ICO是龐氏騙局那是在侮辱龐氏騙局。”

因為朱嘯虎曾在餓了麼、滴滴出行、ofo小黃車等公司的早期投資中創造過極高投資回報,且一直以言論大膽在創投圈獨樹一幟,他“蓋棺定論”式的評價一下子招來區塊鏈行業一些意見領袖的集體反撲。其中,尤以陳偉星的反擊最為激烈,這位曾經的“快的”創始人在由公眾號“鯨準”3月中旬公佈的“區塊鏈投資機構排名中”位於百強首位,其於2016年成立的泛城資本曾陸續投資了區塊鏈社羣“巴位元”和基於區塊鏈的數字資產交易平臺“BinanceCoin”(幣安),二者旗下均有數字貨幣,即的BTM的和幣安的X(海達克斯)將於2月12日起正式開啟第一期投票上幣”,火幣將“投票上幣”的意義描述為“在交易所業務去中心化決策及社羣自治方面的首次嘗試”,“我們期待能將區塊鏈技術的理念真正植入到實際業務過程中。”然而因為一期採用實名使用者投票的規則導致“刷票”頻發,多次徵詢意見後,二期規則將引入“超級投票節點”,即引入在行業內信譽良好的專業投資機構,希望藉助其專業能力協助HADAX對申請投票上幣的專案進行專業的投票和點評,幫助使用者甄別出優質的專案、降低投資風險。首期超級投票節點已經有位元大陸、丹華資本、FBG資本、真格基金等十餘家機構加入。

根據一些專案的公開宣傳,“超級投票節點”的站臺開始成為一些區塊鏈專案新的宣傳噱頭,而超級節點在上幣渠道中的話語權優勢被明朗化的同時,也讓交易所與投資機構的利益關聯鏈條更為複雜。事實上,在行業開始由小眾走向更廣闊的市場時,特別是在今年年初幣市開始由牛轉熊時,這種新舊資源的抱團和貫通,以及隨之而來的洗牌後的重新排位,成為各取所需的必然。

在袁煜明看來,“網際網路也好,區塊鏈也好,人就是那些人,沒有什麼大的變化,所以都會有人情世故,也會有橫向縱向地拓展。關鍵在於機制的設計,是在加劇還是抑制這些東西。”而丹華資本董事總經理Dovey Wan在4月初的一次公開分享中也提出,“在區塊鏈世界裡,制定規則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規則本身,所以規則本身一定要公開透明。”

插圖 / Nath

“不作惡”成為行業裡一個堪比“崇高”的衡量標準。袁煜明在回答《南方人物週刊》關於他選擇火幣作為進入區塊鏈行業的視窗時談到,“‘不作惡’當然可以說是個很低的原則,但事實上在現實世界裡其實做到是很難的,因為利益的誘惑太大,所以其實你是很容易就會走到這個‘作惡’一邊去的。” 

“這個圈內的確會有不少專案團隊,尤其在早期市場好的時候,ICO融了一大筆錢,就不想幹活了,然後又拖,或者說團隊裡面就開始要分錢了。大部分創業者本身他還是有點理想,但下面的程式設計師,跟你一起做社羣管理的運營卻不一定,對於許多創業早期的團隊,創始人有時很難控制。”在這個圈子久了,曹寅知道通向“惡”的複雜可能性,即便他並不願意大家將現在圈記憶體在的各種“惡”等同於行業的全部。

“規則都是人定出來的,通常在一個行業相對成熟穩定了之後,就會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規則,但是在前期,的確很多事情都不會很明確。”袁煜明覺得這有時會讓他想起《偉大的博弈》這本書裡對華爾街金融帝國曆史的記錄。在這本書中,約翰·S. 戈登就講述了華爾街發展早期存在的“市場做莊、上市公司欺詐、內幕交易等”,書的前言部分,原證監會主席尚福林曾將其理解的這一漫長的博弈過程總結為,“從長期來看,隨著各方力量的成長和對自身利益的追求以及技術的發展,‘看不見的手’不斷修正資本市場這個巨大的博弈場的遊戲規則,淘汰不遵守遊戲規則的遊戲者。”

但在規則尚未形成前呢?如何評價參與這個巨大名利場的玩家的選擇?飽受質疑的李笑來曾在微博上將他的做事原則概括為,“在沒有規矩的世界裡儘量按道理做事,這是我的選擇而已。”

“整個證券發展歷史上的很多人,其實你都很難說這些人一定是好或者不好,有些人,其實如果你以現在的這種規則來看,那麼這些人做的很多事情可能也是不對的,但是在當時,他們其實還是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整個行業的發展的。”在袁煜明看來,去評價一個行業初期的各種人和現象時,社會輿論會習慣更多地從道德的尺度去衡量,看他的出發點和初心,但從理性的角度,還是應該更多地取用社會貢獻的尺度,是貢獻更大還是危害更大,看他對整個行業的發展從結果上看是否有推動作用。

霧  散

然而,可以確定的是,那些躲藏在暴漲泡沫下的簡單騙局和套路開始逐漸喪失其生存的土壤。畢竟市場在逐漸被教育,同時對許多局中人來說,富貴雖然險中求,但是在越過一定階段後,草莽英雄依然需要行業口碑和聲譽來續費其局中玩家身份的通行證,需要在規則中立言立身。

根據朱威宇的分析,相比2017年區塊鏈Token市場是典型的散戶主導市場,到了2018年,在大行情的背景下,沒有人願意去二級市場接盤了,因此市場風格的散戶化快速消失,新專案一蹶不振。2018年Token市場將以機構風格為主導,更注重專案的實質而非概念,要更多跟進專案開發和落地進展,找到有可能快速發展、使用者快速擴張的專案;同時2017年炒作帶來的高估值將慢慢消化,總體估值可能持續向下,高估值消化的時間往往以年計算,因此相對估值過高的專案堅決不碰。

相比分析師出身的朱威宇,了得資本易理華則更為直白,“這個時刻,還在自吹自擂高估值的,要麼是傻子要麼是騙子,看都不用看了。”

根據公開市場資料,2018年的第一季度,以比特幣為代表的數字貨幣市值以慘淡收尾,截至4月1日零點,比特幣的價格較之年前已跌落至約7129美元/枚,相較2017年12月16日早8點的峰值約19346美元/枚,跌幅高達約63%。按照彭博的說法,一季度比特幣蒸發的市值幾乎和Netflix的市值相當,幾乎是特斯拉市值的三倍,約為Twitter市值的5.5倍。即便有媒體根據歷史資料指出,加密貨幣往年在第一季度均會出現下跌,但牛熊驟轉的幣市足以讓曾經被遮掩的不確定性和蒙面狂奔的後遺症集中爆發。

“都抱團取暖吧,別瞎折騰。”今年3月中旬,李笑來在自己的微博上更新的短短几個字背後是幣圈和鏈圈的況味自知。對於絕大多數新入局者,這是他們高調“ALL IN”後經歷的第一個“寒冬”,形勢幾乎在一個月間由最熱趨向寒冷。

“我理解的‘抱團’應該是指,退潮之後,真正不是裸泳,真正有價值的是少數,需要專注到那少數上,而不是泥沙俱下時的四處出擊。”袁煜明認為行業擠掉泡沫後迴歸理性和初心是一種必然。

“大家說的99%可能會死,這句話其實是正確的廢話。因為任何一個行業的創業都只有大概1%的存活率,這是行業規律,只不過很多區塊鏈專案是面向個人投資者,而很多個人投資者並沒有這個風險承擔能力。”但何永覺得對於創始人來說,許多向個人投資者公開募資的區塊鏈專案會比通常拿機構投資者的錢的專案承擔更多的人生風險。“這些投你個人錢的人,他會把你的資訊扒得一清二楚,這些人分佈在全球各地,很多區塊鏈專案的人可能他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這個壓力是非常大的,如果到時候你專案做不起來,投資者是會去找你的,他並不是說你拿著錢就消失了。”

何永覺得這波大跌之後還會埋伏著一波危機,這輪泡沫中去年底今年初很多完成了ICO的專案,之前所發數字貨幣的價格抬升主要是投資炒作,或者對價值的預期,而並不是因為這個幣實現了在體系中的流通並且消費者產生了剛需,但是個人投資者不會像機構一樣耐心,他往往等不了你一年時間,如果在今年的9、10月份這波區塊鏈專案依然沒能做出成績,沒能開發出來,沒能流通起來,沒能真正產生商業價值,就一定會反映到幣價上。

即便是那些被公認“靠譜”的大佬站臺的專案也一個個跌入了“破發榜”。曾在3點鐘群裡喊出“2018年要不百倍要不歸零”的何永,日子也不好過;曾經在去年2017年12月28日交易首日打出過“交易送保時捷”旗號的深腦鏈(DBC)一度在上市15日內幣價增長了約7.7倍,衝升至0.658653美元/枚,而如今3個月過後,DBC在4月1日的收盤價僅為0.036130/枚,跌破發行價0.075581美元/枚。在《南方人物週刊》採訪他的3月中旬,他自稱最緊迫的任務就是能儘早順利地把鏈產品開發出來。根據何永的計劃,他們會在“6月底進行內部測試,9月底上線”。

泡沫   插圖 / Nath

早期的狂熱與泡沫的破碎,“舊神”們也同樣經歷過。因為對比特幣的信仰,長鋏曾把工作第一年的十萬元工資全部買成比特幣,但其中的絕大多數都在2013、2014年間投資了專案,其中就有不少是所謂的“騙子專案”。“那個時候確實有一點狂熱。比如有個專案是澳大利亞一個金礦勘探者,他就發行一個比特幣股票,募集比特幣贊助他去勘探,如果勘探出金礦,他就會分紅。當時我就覺得用比特幣可以參與全球專案的投資,太自由太超前了(就投了),後來發現這些人都是騙子。還有日本交易所Mt.Gox(注:曾經是全球最大的比特幣交易平臺,因無法還清鉅額債務在2014年2月28日倒閉。據Mt.Gox稱這是因為他們丟失接近85萬個比特幣,時價近5億美元),被黑還是監守自盜也搞不清,創始人也被抓了,我在那上面也虧了好多幣。” 

從火爆迴歸理性,在長鋏看來是一件對業界健康發展有利的事情,經歷過泡沫破碎的洗禮,也許是走向成熟必經的劫難。“行業紅利期,會有很多人得以先圈了一大筆錢,他有錢了就可以去忽悠或者去推動一些事情,搞得聲勢很大,會造成市面上劣幣驅逐良幣。所以其實我們反而比較歡迎冬天的到來,把一些垃圾專案凍死,然後能夠呼籲一些監管、試點或者是發牌照,讓認真做事的人、靠譜的專案能夠發展,讓一些垃圾專案自生自滅。” 

蔣海並不關注各種數字貨幣的漲跌,他創立的布比之前的三輪融資均為股權融資。在他看來,對於基礎的公共區塊鏈網路,確實需要有token的存在來激勵社羣參與進來記賬成網,而布比過去幾年沒有涉及token主要是跟它的發展戰略和路線相關。布比一方面是做行業區塊鏈網路,這一部分主要是解決客戶的業務訴求,另一方面做公共區塊鏈網路,目前更多的精力也還是用於解決一些效能和開發者友好方面的問題。

蔣海認為幣的價格跟他們在做的事情並沒有特別大的關聯。“反正幣價的炒作,如果你願意信就買唄,就好比你說今天股市行情好不好,跟產業的創業和公司沒有特別大的影響,當然A股上市也會給你提供資金流,但幣圈的這種炒作也並沒有給區塊鏈企業提供特別大的資金支援。” 

“有很多區塊鏈的創業團隊,他就是想做一個去中心化的商業叢集或者商業基礎設施,來服務於各種各樣的商業環境。它就是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然後再往前走,走的時候又發現問題,再解決問題。這才是做事情的樣子。但是現在有些團隊一上來就說,要搞一個能徹底顛覆世界的東西,但眼高手低,看不到任何計劃。”在曹寅看來,真正決定一個公司能走多遠的還是創始人的初心。

4月初,有著“七年炒幣史”的<a href="/project/BOT/" target="_blank"">菩提創始人林嚇洪在自己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條狀態,“在火爆輝煌讓人忘乎所以的牛市過後,我終於在陰冷無期的熊市裡驀然想起:‘我好久沒有和時間做朋友了!’能夠親歷這樣的亂世實乃人生大幸!”這條狀態最後以三個不同的哭臉結尾。

自從接觸比特幣,長鋏已經有八年沒有寫作科幻小說了。這位曾經的高產作家在2006年到2008年連續三年獲得中國科幻小說最高榮譽的“銀河獎”,“以前是用寫作的方式把自己的想法寫成故事,現在我是想真的去推動一件事情,你能成為未來本身,而不是說去預測未來。”

如今的忙碌讓長鋏短期內不大可能重啟寫作,但這並不影響這位科幻作家漫無邊際的聯想與思考。“區塊鏈有很多東西可以寫,比如說區塊鏈能改變你對生與死的理解,比如說比特幣就有死幣的概念。死幣它是打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私鑰的地址上去,它就是隨機發了一個地址,這個地址只要符合公鑰的格式,就能成功轉到這個地址,但這個地址的私鑰誰都不知道,那這些幣就‘死’了,你有沒有想過,靈魂其實也是這樣。”

“其實你看,生與死是沒有絕對的界限,只不過是你不知道它的私鑰而已。”長鋏坐在辦公室裡敘述著他腦海中的世界,眼中的光芒一時亮過3月杭州下午3時的暖陽。

(文中宋奇和郭躍均為化名。實習生劉芮、謝可欣、林芯芯、李艾霖、潘曉瑾對文章亦有貢獻)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週刊第549期

原標題《區塊鏈迷霧與對岸》

文 / 本刊記者 陳洋 發自北京、上海、杭州

編輯 / 孫凌宇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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