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各國央行面對數字貨幣（或替代貨幣）競爭的態度
- 央行數字貨幣的場景、好處與壞處
- 總結——央行數字貨幣的未來
這篇文章之後，我的專欄將會停止更新一段時間。謝謝大家這段時間的支援和陪伴。
各國央行面對數字貨幣（或替代貨幣）競爭的態度
比特幣的創世區塊上。在2009年1月3日，中本聰創造了第一個比特幣區塊，並在創世區塊中，留下了一句話：
”TheTimes 03/Jan/2009 Chancellor on brink of secondbailout for banks”
2009年1月3日，財政大臣正處於實施第二輪銀行緊急援助的邊緣
這句話呢，是當天的頭版頭條。
比特幣恆久遠，一“刻”永流傳。中本聰在創世區塊上寫下的這一句話意味深長。當時全球經濟危機，這句話含蓄的評論了世界銀行體系的脆弱性，以及各國央行對此的無能為力。
中本聰象徵性地將這條資訊編碼到創世塊中。他們估計自己都沒有想到，在短短五年內，區塊鏈和共享賬簿被視為金融記錄儲存方面的重大突破，各國央行、證券交易所和許多其他金融市場開始採用這種顛覆性技術，以實現自身業務的現代化。而比特幣的問世，加密貨幣交易所的開放，各種生態的相繼建立，讓加密貨幣在經濟體中流通，毫無疑問，它將與國家發行的官方貨幣展開競爭。
那麼我們首先分析一下第一點，各國央行面對數字貨幣的競爭的態度。
官方貨幣和私人貨幣之間的競爭並不新鮮，在許多社會中，替代的貨幣包括黃金、白銀等。但是在大多數國家，本國貨幣面臨的最大競爭往往不是這些，而是——“美元”。擁有美元，你幾乎可以買到你想要的所有東西，雖然有些是不賣的（例如核心的晶片，航空母艦等）。對於一家央行來說，數字貨幣所帶來的挑戰與競爭，基本上與另一種貨幣的存在所帶來的挑戰相同。
不管是央行數字貨幣還是其他貨幣出現競爭的時候，只有供求關係才會決定哪一種或者哪幾種貨幣被用作普遍接受的交易媒介。當你錢包裡面有一張嶄新出廠的100元和一張破損不堪的100元，你是不是更傾向於花掉那張老舊的100元而捨不得去花那嶄新的100元？這就產生了格雷欣法則，即劣幣驅逐良幣。當如果央行發行了數字貨幣，你們是否會留下這嶄新出廠的新鮮事物，從而先去花掉支付寶和微信的餘額，或者其他代替的數字貨幣？
再從各國央行對貨幣的供應以及匯率的角度來說，債務國肯定不願以簽完合同後會立刻升值的貨幣來結算，而債權國也不願以會貶值的貨幣簽訂合同。因此，在貨幣供應中存在競爭對手是對供應商單方面行為的一種制約，也就是說，如果你是美元負債國，美元的匯率，以及美聯儲的動態會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制約負債國的貨幣供應。
那麼從數字貨幣的角度來說，數字貨幣是否可以為一些貨幣供應管理不善的國家，提供一種創造穩定的方式呢？下面我將會舉幾個國家的例子來具體說明。
首先，阿根廷提供了一個很有啟發性的例子。這個例子很好的說明了數字貨幣(就像外匯一樣)，在國家經濟政策管理不理想的時候，提供一個穩定的方案。
根據世界銀行的資料[1]，自2002年以來，阿根廷每年都經歷兩位數的通貨膨脹，只有一次例外情況。在2015年4月29日，就在當時阿根廷總統馬克裡當選之前，《紐約時報》報道了在金融不穩定的氛圍下，許多阿根廷公民使用比特幣逃避國家貨幣管制的情況[2]。當阿根廷比索和該國央行已經無法滿足個人對貨幣的需求時，公民確實可以選擇其他保值手段，不僅包括數字貨幣，當然還有常見的外匯。總體上說，如果一個國家的貨幣產生了不穩定性，會讓其在全球金融市場的參與中產生風險。馬克裡還曾擔任布宜諾斯艾利斯市長，還曾幫助成立了一個比特幣論壇。上任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該國的貨幣管制。
其次，厄瓜多採取了稍微不同的方法，該國在2014年正式禁止比特幣，但推出了自己的數字貨幣專案——Sistema de Dinero Electronico。類似於M-PESA，該系統允許個人使用央行批准的貨幣進入移動支付。在多年的貨幣不穩定之後，厄瓜多採用了美元作為官方貨幣。厄瓜多新的數字貨幣系統不是為了取代美元，和中國的戰略相似，新的系統主要想取代M0及實體紙幣。話雖是這麼說，畢竟厄瓜多的官方貨幣就是美元，該系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把厄瓜多向去美元化發展，從而政府可以對本國經濟經濟擁有更多的控制權。
寫到這裡，不禁讓我想起了一段歷史。在1861年至1865年美國內戰之前，美國的貨幣都是由私人銀行發行的，其中包括美國第一銀行。為了資助內戰，國會在1862年透過了《法定貨幣法案》，該法案不僅規定了“綠背”美鈔可以作為貨幣流通，還宣佈此法定貨幣可用於支付所有國內的發生的債務關係（不管是私人的還是公共的），而法幣（綠背紙幣）是償還債務時必須使用的貨幣。
“綠背”前後共發行三次，共批准發行4.5億美元。隨著“綠背”美鈔的大量印製，通貨膨脹、貨幣貶值等一系列問題接踵而至。
美國是個三權分立的國家，剛開始，美國的最高法院就宣佈這項法案違反了美國的憲法，原因是強迫各方接受貶值的貨幣違反了憲法禁止政府在沒有正當法律程式的情況下沒收個人財產的規定。
綠背在市場貶值流通，廣大的持有人（主要是農民）受到了極大損失，也導致了當時農民發起的綠背紙幣運動。因此這些鈔票被稱作“綠背”鈔票，其價值依賴於人們對政府的信任程度。北方同盟與南部聯邦之間戰事漸緊，美國人民對政府的信心起伏不定。只要同盟戰敗，綠背鈔票的價值就會下跌（曾從1美元跌至35美分）。內戰結束後，綠背鈔票仍在流通，最終在1878年恢復了全值。
貨幣法賦予政府壟斷特權，允許它經營自己的印刷機。沒有這樣的法律，中央銀行將只是銀行。美國憲法規定個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貨幣的超額髮行剝削了勞動中的人民，人民有權利反抗。然而在很多高度集權的國家中，不管是央行數字貨幣還是本國的法幣，如果是為了彌補之前存在許久的經濟問題，或更好的對個人進行集中管制，其結果往往是普通的勞動人民，承受著膨脹的物價和房價，在無形中被剝削。
央行的壟斷是否可取，超出了本文的討論範圍，《規則與自由裁量權——萊茵河兩岸的思想之爭》[3]這篇關於《歐元的思想之爭》的書評相信會給大家帶來一個滿意的回答。
冰島克朗所面臨的競爭——極光幣AUR（AuroraCoin）號稱替代克朗的私人自主數字貨幣。據筆者瞭解，極光幣在2014年3月透過的“空投”的方式發放給冰島公民。在此同時，冰島正處於全球金融危機之後的嚴格資本管制之下。全球金融危機摧毀了該國的銀行體系。和中國不一樣，冰島缺乏實體經濟作為支撐，過於依賴銀行體系，冰島選擇的經濟發展模式，就是利用高利率和低管制的開放金融環境吸引海外資本，然後投入高收益的金融專案，進而在全球資本流動增值鏈中獲利。這種依託國際信貸市場的槓桿式發展，收益高但風險也大。一旦全球金融危機導致金融市場信貸緊縮，貨幣市場融資停滯，其生命力自然會衰退。
AuroraCoin的引入促使政府召開了一系列會議。幾乎所有人都認為，AuroraCoin是一個失敗，並沒有以任何有意義的方式取代冰島克朗。
各國對數字貨幣的競爭採取了不同的態度，從模稜兩可到充滿敵意，到放任和鼓勵。而中國對帶加密貨幣的態度，可以從中國對外匯的態度中看出。在中國，政府實施外匯、資本管制，央行積極對市場進行干預，以影響人民幣價值。所以，私人、民營企業等非政府機構，在外匯管制的政策下，很難去參與到全球外匯市場中。同樣，中國對比特幣和其他數字貨幣的態度也束縛了中國公民參與其中。雖然個人擁有比特幣在中國是合法的，但銀行和金融機構是不允許參與比特幣的。早在2014年4月，中國人民銀行就下令商業銀行和貿易公司關閉比特幣交易賬戶。比特幣等其他數字貨幣很容易被中國視為一種對資本或外匯管制的威脅，因為比特幣很容易就能在國際上傳播，導致資產流出。
另一方面，在英國允許私人使用比特幣，並允許以比特幣開展交易的企業開業。美國也是如此。儘管兩國都適用於反洗錢法，但兩國都沒有試圖禁止比特幣或阻止其擴散。
央行數字貨幣的場景、好處與壞處
首先，我想用JP Koning在他個人部落格中發表的《Fedcoin》的設計觀點[4]，來探討一下他所認為的央行發行數字貨幣的可能場景。（注：JP Koning，加拿大經濟學家。提出Fedcoin這一概念，在筆者上篇《什麼是央行加密貨幣》中，也提有到Fedcoin——面向消費者的CBDC）。
根據Fedcoin的提議，公民和企業將被允許在央行開設賬戶，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將資金存入商業銀行。首先從歷史上看，央行從未從公眾那裡吸收存款，因為要保持的交易記錄和客戶資訊的數量實在是太龐大了。根據Fedcoin提議，使用現在的數字技術可以很輕鬆的克服這些問題，基於雲端的伺服器和分散式儲存可以輕鬆容納非常大的金融交易。如果可以透過手機直接訪問貨幣端，銀行分支機構和自動取款機就不需要維護。央行的數字賬戶最初可以允許存款人以1比1的匯率兌換現有貨幣，而新的數字貨幣儲存在央行運營和監管的區塊鏈上。
當存款人希望使用他們的數字貨幣時，他們會透過區塊鏈將其轉移到對方的賬戶上，而中央銀行將每筆交易都編碼到區塊鏈中。區塊鏈將由受信任的第三方——央行監管，而不是由相互競爭的礦商進行記賬，央行將擁有新增或修改的獨家權利。此外，《Fedcoin》一文中還認為，央行的區塊鏈肯定會被隱藏起來，以保護公民的隱私和企業的商業機密。
由於這兩點，央行所使用的區塊鏈技術所搭建的平臺，將非常明顯的與開源的比特幣、以太坊區分開來。這樣集中化的設計體系，雖說有國家的信用背書，但同樣也很有可能使整個金融體系受到駭客集中的攻擊或破壞。
在整個Fedcoin的體系下，當然好處也是有的，很簡單的一個例子——央行實施貨幣政策將變得容易得多。例如，銀行可以公開承諾貨幣創造率的一個演算法，並透過對使用者存款的利息來精確控制它。
原則上，這個利率可以是負的。貨幣創造率以透過鏈上的智慧合約加以修正和改變貨幣創造速度。
例如，如果經濟發展遵循一定規律，智慧合約會隨著經濟發展的規律加快或減慢貨幣創造率。
廣義上講，央行數字貨幣，是將銀行體系縮小到公民與央行之間的直接關係，在中國，將代表特色金融社會主義。這一創新將會顛覆現有的銀行體系，下面我會分析一下它的好處和壞處。
允許私人賬戶進入央行，首先將解決準備金所帶來的許多問題。央行不會受到商業銀行擠兌的衝擊，央行作為商業銀行最後的貸款人，也可以退出一些資金不足或者業績風險很大的商業銀行的投資。對於商業銀行來說，不再需要進行“期限轉換”（即從短期活期存款中籌集資金，然後以長期抵押貸款和其他貸款的形式對外進行發放）。
從巨集觀經濟學角度來說，央行擁有自己的數字貨幣的主要優勢將來自於給予政府更多的控制權。這種控制權將允許對各行各業的商業週期做出更好的干預，與此同時，還能確保個人更好地遵守本國稅收法和反洗錢法。
此外，中央銀行的數字貨幣可以透過將利率降至零以下（負利率），作為刺激消費和投資的方式。（負利率是你把錢存銀行，不但沒利息，銀行還收你手續費，你的財富隨著物價上漲而縮水）當貨幣以紙幣的形式流通時，負利率很難實施，很簡單，因為公民可以囤積一些硬通貨，且拒絕將其存入銀行，從而獲得零利率。
如果央行的數字貨幣確實透過將吸收存款的功能從商業銀行轉移到央行手中，縮小了銀行體系的規模，那麼商業銀行業也會出現接踵而至的問題。
例如，商業銀行將無法獲得主要的資金來源，所以，商業銀行要麼不得不削減貸款，要麼透過向投資者發行證券籌集新資本。而新的融資行為可能比活期存款成本高得多，而且也不那麼穩定。因此，商業銀行可能會大幅減少對企業和個人的貸款活動。（例如減少抵押貸款或商業信貸的額度）
同樣，監管領域也可能會出現一個相關的問題。一家從公眾那裡吸收存款的央行，最終，他的競爭對手是下面的商業銀行，雖然央行是行業的監管者。
央行將擁有史無前例的巨大權力來監控每一個人的財務狀況。政府可以決定每個人擁有多少貨幣，以及他把錢花在什麼地方。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許多人更願意持有硬通貨或者其他非中心化加密貨幣進行風險規避。
此外，如果各國政府發行數字貨幣，很可能會出現一群保守主義者，拒絕或避免使用央行數字貨幣。畢竟，政府不需要再花費紙張或鑄就硬幣，只需要央行在賬戶上增加更多的零，就能發行貨幣，真是為通貨膨脹帶來一種非常方便手段。
總而言之，在我認為，這樣的一種全新的貨幣、銀行、經濟體系，最終，會變成一個比之前更高效、更強大、更具生產力的體系。權利的高度集中也代表著效率的高度集中（沒人反對，說一不二），從而使政府對經濟達到更加強大的控制下，從而控制人民的生產力，勞動力。
總結——央行數字貨幣的未來
毫無疑問，數字貨幣背後的區塊鏈技術有可能改善央行的支付和清算業務（詳見之前的《開放金融——探討比特幣的清算系統和支付過程》），並可能成為央行推出自己數字貨幣的平臺。
央行數字貨幣可能對銀行體系產生深遠影響，正如之前所提到，縮小公民與央行之間距離，消除公眾將存款保留商業銀行的必要性，導致商業銀行資金嚴重減少，等等。
圍繞這些問題，各國央行可能永遠不會選擇縮小銀行體系的範圍，且按照Fedcoin模型的思路發行數字貨幣（例如圖1至圖2）。與其他金融機構一樣，各國央行更注意的是，作為比特幣背後的區塊鏈技術更具吸引力，各國央行可能會選擇把策略調整到如何將區塊鏈技術，在支付處理和交易清算功能中使用。
圖1（現有銀行體系）
圖2（央行對使用者完全監管）
儘管在本文開頭提到過，比特幣的創世區塊中的留言是對銀行的不信任，比特幣的分散式系統，是為了繞過銀行間清算過程從而進行點對點價值轉移。更諷刺的是，這項技術可能允許央行提供比之前更可靠、更廉價、更安全的在使用者之間轉移資金。在我看來，央行數字貨幣，如果確實需要的話，將是一種結算貨幣，類似於過去黃金的功能。
央行不僅為自己，也代表商業銀行履行這些記賬和結算的任務。儘管區塊鏈技術仍處於起步階段，但清算效率一點小小的提升，也能為央行節省大量的資金。此外，國際上的清算詐騙和盜竊仍然是一種問題，即使雙方是政府的中央銀行。國際貨幣轉移市場除了中央銀行外還有許多中介機構，但區塊鏈技術可能使許多中介機構變得沒有必要，從而減少欺詐行為。
作為一種顛覆性的新技術，數字貨幣迫使各國政府和央行在禁止、支援或採納其創新技術之間做出選擇。在多數成熟經濟體，央行選擇了採納其創新技術。
關於數字貨幣和區塊鏈的未來，我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了解。因此，央行數字貨幣伴隨著效率以及監管好處的同時，也帶來了很多風險。一個受法律保護的強制性央行數字貨幣，將與比特幣或其他數字貨幣創造者所設想的競爭、分權和開放的願景背道而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