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推薦 | 位元大陸奪權始末:門內的野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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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門口的野蠻人更可怕的,是門內的野蠻人。他們有錢、有“槍”,或許還有開啟公司保險櫃的那把鑰匙。

來源:晚點團隊

文 | 王海璐

編輯 | 宋瑋

輪船載著信件,從北京抵達加勒比海上的開曼群島,大概需要 2、3 個月。如果寄的是平信而非掛號信,那麼只需要貼 4 塊錢郵票,投進馬路邊的郵筒。物流不可追蹤,遺失不補,也不需要簽收。

2019 年 11 月 13 日,位元大陸創始人吳忌寒在北京總部召開了一場 “特別股東大會”。依據公司章程,他提前 8 天通知了股東。

他有很多種方式可以選擇,可以透過電話、電子郵件或是航空快件。但吳忌寒的做法是,透過最慢的海運,把信件送到了設立在開曼群島的股東代理處。

在那場眾多股東缺席的股東大會上,吳忌寒廢除了位元大陸 B 類股票對應的 10 倍投票權。這也導致了,位元大陸的另一位創始人、董事長詹克團喪失了對公司的絕對控制權。

根據招股書,詹克團為位元大陸的第一大股東,持股 36%。吳忌寒為第二大股東,持股 20.25%。由於位元大陸實行 AB 股,詹、吳手中的 B 類股對應 10 倍投票權,因此,詹克團總共有 59.6% 投票權。理論上,即使所有其他股東聯起手來,都沒有機會將他掃地出門。

但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由於沒有收到通知,詹克團缺席了股東大會。不僅是他,詹克團的海外律師事後與所有外部股東核實,有 5 位稱從未收到通知,一位表示其香港辦公室收到了 “從開曼群島代理處轉來的位元大陸相關信函”,但那已經是股東大會之後的好幾個月了。

根據開曼法律和位元大陸的公司章程,更改股東決議需參會股東投票表決,超過 75% 贊成即透過。股東決議只做登記,不做核查。

“聯合國大會上,烏克蘭提議取消俄羅斯的一票否決權,結果被俄羅斯當場一票否決。” 時隔半年,詹克團的律師王希(化名)對《晚點 LatePost》講起了這個曾在網上流傳頗廣的段子。

他認為這像極了詹、吳二人的爭鬥,只是故事的主人公改寫了規則:為了防止被詹克團否決,吳忌寒壓根沒給他機會出場。

9 個月來,兩位創始人的控制權之爭成為了籠罩在 “礦霸” 位元大陸上空的陰霾。位元大陸曾是全球數字貨幣領域最有影響力的公司之一,在晶片、礦機、礦場、礦池整個產業鏈有佈局。1986 年出生的吳忌寒有北京大學經濟學和心理學雙學位,因早年翻譯中本聰的比特幣白皮書被奉為 “比特幣佈道者”。詹克團比吳忌寒大七歲,畢業於中科院,2013 年與吳忌寒合夥創業,負責研發。

創始人能力互補,一度是位元大陸的最大優勢。但如今,他們更改法人、搶奪營業執照、欺瞞股東和員工、轉移公司資產……這一切,直到今天還未結束。

信奉哈耶克的理想主義、中本聰去中心化價值觀的幣圈精神領袖,正在其親手打造的烏托邦裡上演著最原始的蠻荒故事。

1. 奪權

2019 年 11 月初,王希在律所第一次見到詹克團。他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裡,看起來精神很差,全程沒怎麼說話,讓他的助理講述前因後果。王希覺得,詹克團當時還困在被趕出公司的痛苦裡。

幾天前,詹克團在深圳參加安博會,位元大陸釋出了一款智慧伺服器。第二天,他的聯合創始人吳忌寒,拿著公章,將公司的法人從詹克團變更為自己。

吳忌寒先是發了一封全員郵件,“罷免” 了詹克團在公司的一切職務。當天下午,他又組織了一次全員大會, 1300 多名員工聚集在各個樓層影片接入。據在場員工回憶,吳忌寒慷慨激昂,細數詹克團管理中的失職,稱位元大陸出現了嚴重的問題。“我必須回來拯救這家公司。” 吳忌寒說。

詹克團得到訊息立馬從深圳趕回北京,到公司時發現保安已經換了人,他的指紋也刷不開門禁了。

據瞭解,吳忌寒能夠變更法人,是利用了香港公司執行董事的身份。2016年,位元大陸為上市搭建境外架構,在開曼群島設定母公司,開曼持股香港,香港持股北京,北京公司是運營實體。詹克團作為第一大股東,既是開曼公司的董事長,同時也是北京公司的執行董事、法人、總經理。但香港公司的執行董事登記的是吳忌寒,吳忌寒正是以香港母公司的名義更改了北京公司的法人。

吳忌寒 “奪權” 後,撤換了包括 HR 在內的關鍵崗位負責人。2 個月之後,位元大陸整體裁員35%,詹克團負責的研發是重災區,其親手搭建的AI團隊幾乎被砍掉三分之二。

位元大陸員工劉光所在的研發單元從前有二、三十人,這一輪調整下來只剩下三四人。他的一些同事被調崗到位元大陸的雲算力平臺 “位元小鹿”。詹克團還在的時候,曾計劃將位元大陸旗下三家礦場整合到的 “位元小鹿” 裡,這遭到了吳忌寒老部下的反對。

吳忌寒回來後,“位元小鹿被肢解了。” 劉光說。原來的團隊解散,負責人更換,研發被分到位元大陸的另外兩個礦池。但這個專案還保留著,從其他部門抽調員工進來繼續做。

《晚點LatePost》與吳忌寒方求證得到的回覆是:吳忌寒回來是為了扭轉位元大陸的現金流危機,整頓公司的風氣。

“自2016年以來,自大狂傲的情緒和對於獨斷專行權力的病態慾望自上而下地開始腐蝕公司,公司的文化漸漸墮入了黑暗……公司的商業決策連續犯下致命錯誤,兩度徘徊於生死存亡的邊緣。”吳忌寒方表示。

2. 詹克團打官司

北五環外的奧森公園以北有個科技園區,位元大陸的北京總部就坐落於此。吳忌寒 “奪權” 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園區裡都停著一輛旅遊大巴、一輛麵包車,上面“坐一車保安”。

劉光猜想,這些保安可能是為詹克團準備的。吳忌寒曾發宣告,說詹克團可能會 “藉機肆意妄為”,“衝擊北京位元辦公場所”。

但此後數月,詹克團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他只在 11 月初寫過一封公開信,說自己被 “曾經最信任的合作伙伴、一起奮鬥的兄弟,背後狠狠捅刀。” 

詹克團的律師王希描述,進不去公司的詹克團,回家 “默默發了幾天呆”,然後開始找律師維權。在他之前,詹克團還去過幾家律所,但都不滿意。

王希給詹克團的法律建議是:不要打民事訴訟,打行政複議。前者是和吳忌寒打官司,勝算更大,但拖的時間會很長。一審至少 1 年,二審半年。一年半之後,公司已經面目全非。後者是跟市監局打官司,挑執法者的毛病。民告官,阻力更大,但 60 天就能出結果。王希認為,這是詹克團最終選擇他的原因。

“我考慮的是公司的死活,” 王希說,“公司是禁不起折騰的,折騰到最後,大家同歸於盡。”

2019 年 11 月 ,王希代表詹克團,對海淀區市場監督管理局提起行政複議。他的複議理由是,吳忌寒方遞交給市監局的《股東決定》中有一處修改,原文被劃去並加蓋公章,破壞了真實性,登記機關未進行有效核查。

“行政複議的成功率很低,必須要找它的問題在哪。幸運的是,我們第一次就找到了。” 王希說。

2020 年 1 月,海淀區人民政府支援了詹克團,要求市監局把位元大陸的法人變更回來。但在等待司法結果的時候,位元大陸的法人又從吳忌寒變更為了位元大陸 CFO,吳忌寒的高中和大學同學劉路遙。

王希認為,對方這時候變更法人,目的就是拖延時間,讓司法局的判決無法執行。他帶著詹克團,去市監局幾次交涉無果,只能又提起了第二次行政複議。

這一次,他又抓住了新的漏洞:位元大陸章程規定,修改原章程需要股東和法人同時簽字,但吳忌寒方提交的材料,股東簽名是吳忌寒,法人簽名是劉路遙。當時位元大陸的法人是吳忌寒而非劉路遙。

今年 4 月底,海淀區人民政府又一次支援了詹克團,要求市監局將位元大陸的法人恢復為詹克團。

打贏了第二次行政複議之後,詹克團以為這場噩夢終於要結束了。在他離開的半年裡,吳忌寒已經裁員將近500人。

詹克團在年初發了一封公開信,說這是 “近乎自殺的錯誤決定”,然後拉了離職群,起名 “2020 年的第一場雪”,把裁掉的員工一個一個拉進來,希望他們不要走散。

除了裁員,半年裡,吳忌寒其實還低價清理了一批礦機的庫存,和一些經銷商簽了新的銷售協議。他還在位元大陸的新加坡公司下面註冊了一家子公司 “重慶矽原大陸”,組織北京位元大陸的員工換籤勞動合同到 “矽原大陸”,承諾他們期權和工齡都不變。

詹克團打贏第二次行政複議後,劉光的部門領導開小組會,通知大家,“詹總可能要回來”,讓他們現場決定是否要換籤。

領導動員,員工表決心,壓力之下,全部門的員工都說換。忠誠在這個時候顯得很無力。

3. “就是幹,不要慫”

今年 5 月初,詹克團在 “第一場雪” 離職群裡發了一條訊息,說自己即將回到公司,將會保證大家的薪資和期權,“位元大陸是我們的家,我們不離開。”

5 月 8 日,這段話被吳忌寒截圖發到位元大陸的群上,並且迴應,“過去 3 年裡,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是,老詹作為創始人令人尊重,但他摧毀了公司的上升勢頭,毀滅了公司數十億美金的價值。大家不要相信他的鬼話……就是幹,不要慫。”

這天中午,位元大陸鎖了門。保安站在玻璃門外面,說門禁壞了。但劉光清楚地看到,玻璃門的把手上掛著 U 型鎖。他當時還以為詹克團會闖辦公室,但不久後封禁就解除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而此時此刻的詹克團,正在經歷他人生中最戲劇性的一刻。

這一天上午,海淀區市監局通知他去領取營業執照。詹克團走進市監局二層營業大廳的時候,看到大廳中央的等候區坐了幾十個人。那個時候他還沒留意到,這些人以男性為主,很多穿著黑色的便衣,有的還帶著紫色的口罩。

已倒向吳忌寒的位元大陸 CFO 劉路遙、挖礦中心負責人王文廣以及吳忌寒聘請的方達律師事務的律師,也在人群之中。

辦公大廳靠裡面有一排開放的格子桌,行政人員坐在裡面,辦事的人坐在外面。當行政人員叫到位元大陸的時候——據幾位在現場的人士向《晚點LatePost》回憶——原本坐在等候區的很多人 “呼啦一下” 都站起來了。

詹克團和律師王希擠到櫃檯前,王文廣和吳忌寒的律師也走了過來,隔 1 個人站在詹克團旁邊,和行政人員說著什麼。

這時候,市監局的工作人員宣佈,恢復詹克團為位元大陸法人和執行董事,向他發放營業執照。就在詹克團簽署送達回證的時候,王希聽到後面有人在高聲喊:“我才是法定代表人,營業執照是我的!” 

場面瞬間混亂,突然,王文廣一把拿過公職人員手中的營業執照,轉身就走。(吳忌寒方否認了這一說法)詹克團想去追,但後面的人圍上來,把他們堵得嚴嚴實實。

當天詹克團一行總共七人,王希帶來的兩名助理律師,詹克團的助理吳晶叫上了兩個私人朋友充當 “保鏢”。其中一個朋友,還跟現場圍堵的人發生了一些言語摩擦和推搡。

吳晶因為當時站在後面,她看到幾個人護送著搶執照的王文廣乘電梯下了樓,趕忙追了上去。到了一樓她發現,還有很多人接應他們。她跟在 “搶執照小隊” 後面,一直出了大門口,人就不見了。

吳晶後來回憶起這件事,“手都是涼的。”

王希也震驚到發抖,第一時間報了警。詹克團站在他身邊,靠著欄杆,一遍一遍地重複:“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王希最擔心的不是營業執照被搶走,而是對方拿到執照後,立馬再把法人變更回來。兩次行政複議,詹克團已經走了大半年。

他等不起,也熬不住了。

半年來,吳忌寒 “鐵腕” 奪權,網上鋪天蓋地的各種小道訊息。訴訟遇到問題,王希曾給詹克團準備了三套方案,一套激進,一套折中,一套保守,詹克團選的都是保守的,最多折中的。

比如王希認為,把搶執照的現場錄音發到網上,有助於監督有關部門秉公執法,但詹克團堅決不同意這麼幹。“他覺得做這件事情沒有幫助,不能讓他的公司變得更好。”王希說。

半年來,詹克團除了給員工寫幾封信,基本上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打行政複議。

“可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到市監局領營業執照,在眼前執照被搶了——這太顛覆認知了。” 王希說。

2020 年 4 月,李國慶搶走噹噹幾十枚公章、財務章,那是從噹噹公司拿走的。但吳忌寒方的人居然在國家機關,從公職人員手中搶走了營業執照。當天,市監局也作為受害方報了警。

海淀區派出所和市監局僅相隔 1 公里,民警來了後,把詹克團、王希和市監局的工作人員一同帶走了。下午,民警還給劉路遙打了個電話,讓他帶著營業執照過來。

劉路遙來的時候,詹克團和王希正站在派出所的院子裡等著,不同職能部門輪流找他們問話。他們遠遠地看到劉路遙走了進去,雙方都沒說話。

不久前,王希打電話給海淀區公安局跟進案情進展,得知這個案子已經移交給檢察院。警方後來拘留了一部分牽頭人,劉路遙 “配合調查” 數天後釋放,王文廣因為 “涉嫌尋釁滋事” 被拘留 37 天,現已取保候審。

4. 前傳

詹克團怎麼也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鬧成這樣。就在吳忌寒奪權的兩週前,他還和吳在德國見過面。他們一起參加了法蘭克福舉辦的數字礦業大會,會後兩人還一起喝了酒。

2013 年,詹克團還在經營一家做機頂盒的公司,有一次他公司的銷售在天橋下襬攤,正好吳忌寒路過,得知機頂盒裡面的晶片是他們自己研發的,很感興趣,於是透過銷售認識了詹克團。

那個時候,比特幣已經火起來,但全網算力缺乏,吳忌寒看準了礦機市場的巨大需求,找詹克團聊了兩個小時,兩人一拍即合,決定成立一家礦機公司。

詹克團去工商局跑手續,在計程車上給公司起了名字——位元大陸。

2013 年 10 月,比特幣開啟第一輪牛市。位元大陸推出搭載 55nm 晶片的螞蟻礦機 S1,憑藉低功耗一炮打響。

關於第一款礦機,詹克團和吳忌寒還有一張對賭協議,一位知情人士向向《晚點 LatePost》表示,如果實現礦機晶片的兩個關鍵性技術指標,詹克團將會拿到公司 60% 的股份。

後來,詹克團贏了。也正因此,他的股比高於吳忌寒。此後位元大陸引入外部投資,幾輪稀釋後,詹克團在 IPO 前仍然持股 36%。

位元大陸做的是挖礦和賣礦機的生意,市場需求隨著數字貨幣的行情一起漲漲落落。行情好的時候,礦機銷售收入和數字資產價值一同飛漲,行情差的時候,位元大陸也熬過幾場危機。

2013 年底,全世界最大交易平臺 Mt.Gox 曝出欺詐事件,比特幣從近 1200 美元的歷史高位打回原形,2014 年,市場持續低迷,礦機廠商面臨洗牌。那個時候,位元大陸遭遇了資金鍊危機,最困難的時候,供應商到深圳的晶片工廠堵門。

一位接近位元大陸的人士向《晚點 LatePost》透露,最後是詹克團找熟悉的投資人無限擔保借款 2000 萬,才化解了這場危機。

2015 年下半年,比特幣回暖,寒冬中也沒有停止研發的位元大陸推出第五代礦機螞蟻 S5,成為市場中最有競爭力的爆款。根據招股書,那一年位元大陸不僅起死回生,還獲得 3.34 億元淨利潤。接下來的 2 年,位元大陸乘勢追擊,又推出螞蟻礦機 S7 和 S9 系列,奠定了 “礦霸” 的地位。

2017 年是位元大陸的巔峰時期,同時也是危機四伏的一年。圍繞比特幣擴容的討論越來越激烈,在吳忌寒的支援下,位元大陸投資的 ViaBTC 將比特幣現金(BCH)從比特幣(BTC)中 “分叉” 出來。1 年後,“澳本聰” 又將吳忌寒的 BCH 再次分叉。

兩次分叉危機,讓位元大陸深陷泥潭。礦機收入減少,數字資產也面臨極大貶值。招股書顯示,截止到 2018 年,位元大陸持有近 9 億美金數字貨幣,其中絕大多數為 BCH。

也是在這個時候,兩人開始分裂。吳忌寒看好數字貨幣和區塊鏈,在 BCH 上投入重金。而詹克團認為 AI 才是未來,開始投入研發 AI 晶片。

吳忌寒曾表示,自己在 BCH 投資上虧了 8 億美元。但他同時提出,詹克團 2017、2018 年押注 AI,其研發的 16nm、12nm 和 10nm 晶片四次流片失敗,導致公司虧了 15 億美元。

位元大陸一位晶片部門的核心員工認為,吳忌寒計算的損失誇大了數倍。15 億美元已經相當於臺積電一條生產線半年的產能了,更何況,流片沒有一次性成功並不等同於損失。

位元大陸聯席 CEO 的問題逐漸暴露出來。兩個 CEO 都在用他們認為對的事,消耗著位元大陸的現金流。而當業務下滑,現金流緊張,他們才開始在資源投入上做出取捨。

2018 年 9 月,位元大陸遞交招股書。3 個月後,沒等來聆訊,BCH 卻遭遇了二次分叉,現金流進一步吃緊。吳忌寒提出裁員以降低成本,遭到了詹克團的反對。位元大陸的一些員工認為,也是在這個過程中,雙方的關係逐漸惡化。

5. 退位

2018 年 12 月 16 日,詹克團在吳忌寒到香港出差的時候,召開了一次管理層會議。接近詹克團的人士向《晚點 LatePost》證實,他把 30 多位核心員工召集到公司 兩公里外的風渡嘉荷酒店,提出位元大陸今後要結束雙 CEO 的局面。

吳忌寒得知這個訊息後,立馬趕回北京,與詹克團徹夜談判。

最後的談判結果另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吳忌寒和詹克團同時卸任,由位元大陸負責礦機業務的中層管理者王海超擔任新的 CEO,詹克團仍然是董事長,吳忌寒任董事。

位元大陸迎來新的 CEO 後,拖延已久的裁員計劃得以實施。北京、新加坡、臺灣、上海的團隊裁員 50% 以上。以色列的研發中心關閉,收購僅十個月的深圳 “新物種” 科技公司也被解散。吳忌寒把位元大陸內做支付、錢包、安全等團隊分拆出來,和位元大陸投融資部門負責人葛越晟一起創辦了加密貨幣交易平臺”Matrixport”。詹克團也把 AI 終端團隊分拆獨立融資。

兩位創始人就此分道揚鑣。

那一年位元大陸的年會,在北京雁棲湖畔的凱賓斯基酒店擺了 70 桌,吳忌寒和詹克團給每個員工包了 800 塊錢紅包。吳忌寒和詹克團挨著坐,兩個人都喝多了,抱頭痛哭。

那個夜晚,也許是吳忌寒和詹克團之間最後的溫情時刻。

半年後,誰也沒想到,離開的詹克團又重新回到了公司。一位位元大陸研發部門的核心員工認為,這是因為位元大陸的礦機研發進度出現了一些問題。

在王海超當 CEO 的半年裡,位元大陸沒釋出過一款礦機。而在此之前,位元大陸每兩、三個月做一版晶片,接下來 1 個月就會推出礦機,一年能做 4-6 款礦機。

“大家都在傳,說老詹撕毀跟小寒的約定,其實老詹也不能算是回到公司,我們在硬體研發上有一些遲緩,他確實參與一些技術討論。” 該員工表示。

除了研發,詹克團也開始在組織架構上對位元大陸做一些調整,其中涉及一些 “創業元老” 的利益,包括詹克團曾計劃換掉和吳忌寒關係甚密的CFO 劉路遙。一位核心員工認為,這可能是吳忌寒回來的導火索。

王希代理過不少股權糾紛的案子,每一樁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羅生門。但他認為位元大陸特殊的地方在於,吳忌寒試圖罷黜詹克團的整個過程像是一場偷襲。

“全體股東決定換個人,這是很正常的。但是用偷襲的方式肯定有問題。” 王希說。他認為即使成功了,對創始人的名譽也會有負面影響。

位元大陸 2017、2018 年引入了 IDG、紅杉、創新工場等財務資本,但這些股東的股權佔比都不高。兩個創始人撕裂後,投資人集體選擇了沉默。

6. 回家

6 月 1 日,海淀區派出所把營業執照交還市監局,詹克團去領取。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他帶了保鏢,王希也多帶了幾名律師,讓他們把詹克團牢牢圍住。

詹克團領了執照,把揹包反抱在胸前,出門直接上車,去刻新的公章,一刻也不敢停留。

王希還讓他往揹包裡面放 1 萬塊錢現金。“搶營業執照可能不被當回事,但搶現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時隔七個月,詹克團迫不及待地想要早點回到公司。王希原本想先籌劃一下,怎麼處置資產、安撫員工。他擔心詹克團與吳忌寒請的安保人員發生衝突。詹克團說自己不帶人,他轉而又擔心他的安全。

方案寫到一半,詹克團告訴他,自己已經回去了,“到公司門口了。”王希說,“我們還沒做好計劃呢,他自己先跑回去了。” 

6 月 3 日一早,詹克團聯絡了派出所備案的開鎖公司,從後門撬鎖進入公司。

他終於回來了。

等待著他的是一個空蕩蕩的辦公樓。吳忌寒已經讓員工在家辦公,安保也撤了。

詹克團在 “第一場雪” 離職群裡告訴員工,自己回公司了。他召集他們回來,說要給先復工的員工發紅包,第一天 1 萬,第二天五千。

劉光領到了詹克團的大紅包。他就住在公司附近,聽到訊息趕過去,詹克團正站在辦公區和幾個員工聊天,“精神煥發。”

他過去和詹克團打了個招呼:“詹總,我來上班了。”

詹克團笑著說:“好,安心上班。”

發紅包的時候,劉光留意到,詹克團是雙手奉上的,“很真誠。”

根據一位位元大陸人士說,那天也有吳忌寒方的人去領了詹克團的大紅包。那個員工拿了錢,再也沒有出現在公司。

王希在詹克團迴歸的第二天去找他,詹克團帶著他到處參觀,去自己辦公室喝茶、聊天。幾個月來,他從沒見過詹克團那麼放鬆。

詹克團是福建人,喜歡飲茶,辦公室裡有一套茶桌。他還喜歡吃花生米,一邊給王希泡茶,一邊翻出來幾大袋 “也不知道放了幾個月的花生,都皮了”。

那天位元大陸有十幾名員工復工,詹克團晚上點了菜和紅酒,和他們一起在會議室裡吃了個 “團圓飯”。

AI 和晶片團隊陸續復工了,銷售、IT、財務、礦機研發等,卻還站在吳忌寒那邊。位元大陸的內部系統、oa 系統、郵箱、官網、門禁甚至 wifi,都無法正常登入。財務賬目也被搬走了。

門禁錄入指紋的終端還在,但吳忌寒那邊的技術人員在後端伺服器上能看到記錄。劉光前後錄入了 3 次,那邊的技術人員刪了 3 次。

劉光復工之後,他原來部門和同事建了一個新的微信群,沒有拉他進來。他們站到了吳忌寒那邊。雖然如此,有時還會派給他一些活兒,他也會照做。“領著工資呢,既然有這個任務,為了公司好,還是願意幹。” 劉光說。詹克團從來沒有阻止員工去做吳忌寒那邊的工作。

但在不久前,不知什麼原因,劉光登入內部系統的許可權也被刪除了。他和詹克團一樣,被吳忌寒那邊的 IT 當做離職員工處理,登出了賬號。

員工周可理解站到吳忌寒那邊的員工。他們在吳忌寒掌管公司的時候,一起換籤到了矽原大陸,現在換了老闆,可能也不敢輕易回來。“也是要看到很多人回去了,才敢跟著回去。”

由於吳忌寒聘請的安保公司是位元大陸付的錢,王希重新與他們交涉,已經與四家解除了合同。

廢舊的公章和營業執照,吳忌寒還在繼續使用,給位元大陸的供應商發函,讓他們停止與詹克團合作。王希的律所也收到過類似的信函,要求他不再代理位元大陸。信函右下方是吳忌寒的簽名,蓋著作廢的公章。而真正的公章和營業執照,就鎖在了他律所的保險箱裡。

那天詹克團離開市監局,刻好公章後,擔心被 “一鍋端”,把公章和營業執照交給王希保管過一段時間。 

還有一些更嚴肅的事,正在走司法程式。比如吳忌寒回來後,曾經把位元大陸的一家子公司轉移給重慶矽原大陸,連同收款賬戶一起。他還和一些經銷商簽了新的採購協議,經銷商給吳忌寒的賬戶打了款,跟詹克團的工廠要不到貨。

對此吳忌寒方迴應,設立重慶矽原公司的目的是“拓展西南市場”,“吳忌寒並沒有收取客戶的任何款項。實際是客戶向位元大陸集團支付了價款,而詹克團卻拒絕發貨。”

“現在 6 月份的期貨還沒有發完,7 月份的完全沒有交貨。我們有一些礦機已經分銷給了終端客戶,現在很多客戶也在向我們抱怨。” 位元大陸的一位經銷商對《晚點 LatePost》表示。

今年 5 月,比特幣第三次減半,全網算力下降 16%,挖礦更難賺錢了。礦機企業面臨新的一輪軍備競賽。但在全力對抗外敵之前,位元大陸的內戰還沒打完。

吳忌寒廢除詹克團的投票權後,重新向美國 SEC 遞交了招股書,董事會的成員是吳忌寒、葛越晟、劉路遙。詹克團在失去 10 倍投票權之後,也被踢出了董事會。

近日,《晚點 LatePost》獲悉,詹克團和吳忌寒正在和談。詹克團試圖以 40 億美金的估值,收購股東和員工手中的期權。他目前持股 36%,如果再買入多於 14% 的股份,無論開曼的訴訟是什麼結果,他都能重新掌握位元大陸的控制權。

周可是 7 月初回到位元大陸的。他一開始 “內心有點怵”,觀望了一陣子,看到先來的員工穩定下來了,才去公司報道,HR 重新給他發了 offer。

他覺得這件事是他人生中非常離奇的一段經歷,就像 “高考被洪水沖走,延期一天考試” 一樣。

但對於位元大陸來說,經歷了這荒誕的九個月,那些曾經的激情、榮譽、渴望改變世界的野心,已經一去不返。

(王希,劉光,周可,吳晶為化名。本文中事實性資訊已與吳忌寒、詹克團雙方團隊確認。吳忌寒本人拒絕了《晚點 LatePost》的約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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