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奇帆教授:數字化時代的全新數字貨幣

買賣虛擬貨幣

數字化時代對人類社會的影響遍及各行各業,不僅大幅提高了生產效率,以區塊鏈為核心的技術甚至開始改造組織中的生產關係。在這樣的背景下,數字貨幣應運而生並發展迅速,甚至開始挑戰現行的貨幣發行體系。著眼未來,它有哪些形態,錨定物是什麼,可能面臨哪些問題?

數字化對貨幣的影響

數字化對人類貨幣的影響體現在三個方面:貨幣維度、輻射空間和價值源泉。

貨幣的維度變化

人類社會從原始社會發展到農業社會、工業社會,貨幣的維度形態也從多維進化到三維、兩維。在數字化的推動下,貨幣完成了歷史性的轉變,從實物變成了一串資料,變成了一維的物質。

原始社會透過皮毛、貝殼等物質進行交換,但交換的媒介無法統一,此時貨幣的維度是多維的。到了農業社會,黃金、白銀或銅等標誌性的貴金屬開始作為貨幣中介,此時貨幣的維度變成了三維。到了工業社會後,紙幣隨之出現,貨幣的維度主要變成了二維。

上世紀80年代之後,貨幣的電子化越來越發達,電子錢包、信用卡、儲記卡、手機支付等迅猛發展。貨幣本質上成為了儲存器中的一串符號,貨幣的維度有了新的展現形式。

而到了今天,以比特幣、Libra、法定數字貨幣為代表的數字貨幣開始出現,貨幣開始迎來了一維的時代。

貨幣的輻射空間

原始社會的物物交換,基本侷限在一個很小的部落範圍內。東周列國或者戰國時期的秦、趙、齊等諸侯國家,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貨幣,流通基本侷限在諸侯國家的疆域範圍內。

工業社會後,基本上所有的國家都擁有了自己的紙幣,跨國貿易帶來了大國紙幣在全世界範圍內的使用和流通,貨幣的輻射面大幅拓寬。

到了數字化時代,非主權國家發行的數字貨幣一旦產生就是全球化的,無論海關、政府邊界管制,很難從走私的角度、關卡的角度控制它的流動。比如比特幣加密、匿名、去中心的特性使得它可以擺脫銀行網路、SWIFT執行,可以被不法分子用來洗錢,恐怖主義融資等。但比特幣這種擺脫了時空限制的貨幣脫離了主權信用,發行基礎無法保證,幣值無法穩定,難以真正形成社會財富,不適合作為人類流通貨幣。

貨幣的價值源泉

貨幣的價值主要來源於“貨幣錨”,“貨幣錨”是指貨幣發行的基礎或儲備,具有支援和約束貨幣發行規模的功能。

早期的物物交換時期,充當貨幣的“物”如皮毛、貝殼的價值來源於人類付出的勞動時間或物質的稀缺價值。農業社會和工業社會時期廣泛應用金、銀、銅等金融材料作為貨幣,是由於黃金、白銀、銅開採不易,再加上這類金屬性質穩定,因此適合作為貨幣,同時產量的自然增長難以透過人為進行操控,也能很好地保證幣值的穩定。20世紀70年代佈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貨幣實際上沒有以任何實物作為儲備,僅僅是因為國家法律規定而具備了發行貨幣的職能,因此也被稱為“法幣”制度。貨幣的價值來源變成了與國家主權、GDP、財政收入相掛鉤的國家信用,但因為缺少實物儲備和明確的約束機制,在實踐中帶來了嚴重的貨幣超發。

2010年以後,基於區塊鏈技術的數字貨幣開始出現,典型如比特幣及Facebook的Libra。前者透過真實“挖礦”產生,它的錨是挖礦的“演算法”,需要挖礦機、礦場裝置、電能等成本,“價值”可以折算為對應生產礦機、建礦場、供應電力等的勞動時間。但此類貨幣沒有固定的發行方,沒有資產進行背書,發行規則基於特定的演算法,發行數量往往是恆定的,難以根據經濟發展的需求量擴大發行規模,其幣值的波動導致無法承擔支付使命,只能作為避險貨幣。

而後者Libra,錨定的是以美元為主的“一籃子貨幣”,本質上類似於香港的“聯絡匯率制”,但Facebook在全球擁有超過20億使用者,一旦實施後,Libra將對全球的金融體系與貨幣主權產生重大影響,因此對Libra類似的穩定數字貨幣發行,各國監管機構的態度極為慎重。

法定數字貨幣當下的機遇與挑戰

法定數字貨幣將成為主流

從發行主體來進行區分,當前數字貨幣可以分為法定數字貨幣及私人數字貨幣。雖然近年來私人數字貨幣逐漸放棄錨定“演算法”的發行方式,透過錨定主權貨幣為其價值背書,但其面臨的發行主體可信度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

縱觀貨幣發展歷程,貨幣要成為被普遍接受的交易媒介,至少要包含三個要素:第一要有政府主權背書;第二幣值大體上要維持穩定,除非發生嚴重危機;第三不能偽造或不容易偽造。貨幣發展到數字貨幣階段,也需要滿足這三個要素,數字貨幣必須由國家發行,由國家信用進行擔保。任何私人發行的數字貨幣只能作為投資的證券,不能作為流通中使用的貨幣。貨幣的價格必須保持穩定。市場商品價格是透過貨幣來衡量的,而各類商品價格是市場經濟環境下資源分配的指示器,因此清晰、穩定、可靠的貨幣是市場經濟繁榮發展的基石。數字貨幣還需要透過各種加密演算法保證不可篡改、不能偽造。

此外,貨幣是國家主權的重要內容,特別是對包括我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來說,在貨幣主權方面都經歷了血淚歷史的洗禮,來之不易的貨幣主權不能輕易讓渡。

以Libra為例,其發行和流通的成功不可避免地會使其成為超主權貨幣。而這種超主權貨幣一旦形成,不但會影響國家“鑄幣稅”收入,阻礙國家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執行,極易誘發資產外流,甚至還會削弱貨幣本身的權威性,在一些弱勢貨幣國家也可能出現對本幣的替代。國家一旦失去了貨幣主導權,政府對國民經濟的掌控將嚴重削弱,將會淪落到任由其他國家支配的地步。

因此從短期來看,私營企業發行的數字貨幣很難構成對現有貨幣體系的挑戰。未來各國央行將成為數字貨幣的主導者。

央行力推數字貨幣的動因

事實上,自數字貨幣蓬勃發展以來,世界各國央行對數字貨幣的態度逐漸從謹慎保守到積極探索,很多國家均已在央行數字貨幣(CBDC)方面展開廣泛工作,中國、瑞典、法國、新加坡等國家已進入測試、實驗等階段。央行大力探索CBDC,主要有五個方面的動因。

第一,替代紙幣,進一步降低貨幣發行和流通成本。

雖然近年來,我國現金支付由於移動支付的發展而持續低迷。但從規模上看,2019年末我國M0仍然有7.7萬億元。根據測算,7.7萬億的M0大概對應紙幣約4000億張左右。而平均一張紙幣的生產設計、防偽、儲存、流通、銷燬等成本約為1.2元左右。假如央行數字貨幣全部替代紙幣,紙幣的全套流程變成了數字運算,整體的創造、流轉、維護成本將大幅度降低,預計能夠節省幾千億元。其次,由於數字貨幣透過密碼演算法等多重機制實現防偽,央行數字貨幣的防偽成本也將大幅度降低。

第二,促進普惠金融,提升支付多樣性、便利性。

賬戶是傳統電子支付的核心,幾乎所有的金融活動均與銀行賬戶有關。但從全球範圍來看,仍然有約50%的成年人沒有正式銀行賬戶。而基於代幣無賬戶的CBDC設計,可以使更多人享受到支付的便利,從而促進普惠金融的發展。

隨著近年來全球網際網路平臺的高速發展,蘋果、亞馬遜、阿里巴巴、騰訊等公司旗下的支付機構在支付市場中份額逐年提升,甚至開始取代傳統商業銀行成為支付市場的核心力量。一方面,某種支付方式的壟斷有可能帶來系統性的潛在風險。另一方面,引入多種支付方式可以有效加強市場競爭,方便老百姓在消費結算過程中自主選擇支付方式,促進支付方式不斷創新。尤其對於小微企業來說,不管是在境內貿易還是跨境支付場景中,小微企業多了一種收付款的方式,有助於進一步降低結算成本,提高結算效率。

第三,助力人民幣國際化。

在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上線之前,人民幣跨境清結算高度依賴美國的SWIFT和CHIPS系統。但SWIFT近年來逐漸淪為美國長臂管轄的金融工具,對我國的金融安全構成挑戰。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上線後,有利於支援人民幣在全球範圍內的使用,為境外銀行和當地市場提供流動性。但CIPS是基於銀行賬戶的。為此,境外銀行需要有人民幣業務,境外企業和個人需要開設人民幣存款賬戶。而DC/EP只需要擁有DC/EP錢包,這個要求比開設人民幣存款賬戶低得多。DC/EP可以藉助CIPS系統,在有效提升CIPS功能的同時,進一步促進人民幣在跨境支付中的應用。

儘管DC/EP能夠促進人民幣國際化,但一國的貨幣要成為國際貨幣,跨境支付的便利性僅是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成為國際貨幣需要滿足一系列條件:貨幣可自由兌換、幣值穩定、深廣的跨境貿易場景、境內金融市場成熟且開放程度高、產權保護制度完善等,這已經超過了DC/EP的設計能力。因此真正實現人民幣國際化的根本不在於央行數字貨幣走向國際化,而在於隨著我國綜合國力不斷增強、資本項下自由兌換逐步展開、法制不斷完善,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的時候,人民幣的數字貨幣才能夠成為國際貨幣。

第四,應對私人數字貨幣的挑戰。

自加密貨幣推出以來,加密貨幣的匿名性、跨境支付便利性以及潛在的財富保值就吸引了大量的人群。雖然加密貨幣由於種種內在缺陷而無法成為主流貨幣,但其潛在的優異特性已引起了各方的重視。

2019年6月,Facebook宣佈推出數字貨幣Libra,Libra完善了比特幣作為支付工具存在的“通縮”、“波動大”、“交易費用高”等內在缺陷。但如上文所述,Libra一旦大規模推廣開發,將給各國貨幣帶來巨大的衝擊。基於此,各國央行開始加速研發數字貨幣,探索基於主權背書的數字貨幣能夠抵抗私人數字貨幣的衝擊,捍衛數字貨幣主權,保證國家金融安全。

第五,提升監管效能,抑制洗錢、恐怖融資等犯罪。

數字貨幣的可追蹤性和可程式設計性可以讓央行追蹤和監控數字貨幣發行後的流轉情況,從而獲取貨幣全息資訊,實現對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的效果觀測,有利於實施更有效的巨集觀貨幣政策。另一方面,經過設計的CBDC具有可追溯和標記特性,可以保證交易流程可追溯,在保障使用者部分匿名性要求的同時對監管機構資訊實名,從而幫助監管機構用大資料技術追蹤洗錢、恐怖主義融資等行為,有效抑制犯罪活動。

發行法定數字貨幣應當注意的幾方面問題

法定數字貨幣有利於捍衛數字主權,在降低現金成本、提高金融包容性和支付系統的穩定性方面有諸多好處,但在發展法定數字貨幣的過程中,也需要注意以下幾方面問題。

第一,法定數字貨幣短期內不能直接面向公眾,需要藉助銀行、非銀等金融機構進行間接投放。

理論上,法定數字貨幣無需銀行賬戶即可投放。但在現有金融體系下,央行直接投放的數字貨幣有可能導致金融脫媒。商業銀行的業務運作是建立在銀行賬戶之上的,在賬戶的基礎上開展存、貸、匯等業務。數字貨幣無需銀行賬戶即可面向普通人發行,普通人不用藉助銀行賬戶即可完成匯款、轉賬,這將從根本上動搖商業銀行的根基。

未來,數字貨幣的發放也將進一步向非銀金融機構開放,一旦數字貨幣普及開來,商業銀行的支付業務以及透過支付業務衍生的各類業務將會因為非銀金融機構的競爭而受到侵蝕。因此,數字貨幣短期內仍然需要遵從二元發行結構,透過商業銀行或非銀金融機構發行,以降低對銀行業的影響。

第二,法定數字貨幣不能計息。

數字貨幣由央行進行背書,理論上而言,它相對商業銀行的現金擁有更高的安全性。一旦法定數字貨幣計息,可能導致大量尋求安全的資產向中央銀行轉移,從而導致銀行的存款流失。其結果是,銀行要麼面臨負債端的成本上升導致的利潤損失,要麼提高存款利率水平。數字貨幣一旦開始計息,央行與商業銀行就形成了競爭關係。為了降低數字貨幣對銀行的影響,法定數字貨幣只能充當現金的替代物,而不能替代M1、M2。

第三,在發展法定數字貨幣的同時,也要保留現金支付。

近年來,隨著移動支付的快速發展,以支付寶和微信錢包為代表的非現金支付導致了現金使用頻率不斷降低。未來隨著法定數字貨幣的發放,其對現金的替代將更為明顯,流通中的現金將進一步減少。

但中國各地區間數字化水平發展不均衡的現象十分突出,不同地區、不同年齡段對法定數字貨幣的接受度也有所不同。因此,需要循序漸進的推動法定數字貨幣的發展。在推動法定數字貨幣的同時,不能強迫所有人使用電子化支付手段。即使未來現金支付已經接近消失,也要保留民眾選擇使用現金的基本權利。這既是經濟倫理的要求,也是為了規避在極端情況下面臨的風險——不可抗力導致的電力中斷、資料丟失等情況。

第四,法定數字貨幣的實施要大膽設想、小心驗證。

法定數字貨幣在滿足企業和居民需求的同時,由於其是現有貨幣體系內全新的貨幣形態,不可避免的將對現有的貨幣體系產生影響。

在流通中的M0中引入法定數字貨幣後,貨幣供給結構和基礎貨幣規模將出現變化,帶來整個貨幣創造和貨幣乘數的變化。在法定數字貨幣投放的初期,額外的數字貨幣和M0會使得市場上流動性增加。在現金逐步向法定數字貨幣兌換的過程中,貨幣流通速度加快,公眾對現金的需求逐漸減少,又將帶來商業銀行準備金需求的減少。但由於數字貨幣要求按照100%全額繳納準備金,又會促使商業銀行準備額外的“數字貨幣”準備金,一減一增,到底對商業銀行產生何種影響,目前還難以判斷。

此外,數字貨幣將加快貨幣流通和金融資產的轉換速度,進而導致貨幣乘數增大,降低了我國貨幣供應量的可控性。央行當前以數量調控為主的貨幣調控模式將會因為乘數的波動而加大測量和控制難度,央行的貨幣政策操作難度將進一步加大。

總之,法定數字貨幣作為現有貨幣流通體系的補充,對現有貨幣體系的影響當前還難以判斷。因此在實踐過程中,數字貨幣的推動應當循序漸進,大膽設想,小心驗證,使之在此過程中完善與現金的融合對接,驗證其對金融中介和貨幣體系的影響,以弱化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使得真正成為中國金融高質量發展的有力推手。

面向未來的數字貨幣

當前的數字貨幣“錨”均不完美

從數字貨幣的錨定物來看,目前的數字貨幣大致可以分為三類:錨定“演算法”的數字貨幣、錨定“資產”的數字貨幣、錨定“國家信用”的數字貨幣。但這主要的三類錨定物都不完美。

錨定“演算法”的數字貨幣只能發行固定的規模,或者依據智慧合約演算法進行適度增長,但這種“演算法”背後的核心實際上是信任機制,它主要來源於兩點,演算法的健壯性足夠強以及人們對該貨幣的信任度足夠高。從實際上來看,這兩者在實踐中都存在問題。錨定“演算法”的數字貨幣主要使用的是橢圓曲線演算法,橢圓曲線演算法是目前密碼強度最高的一種公匙密碼體制,但它的安全性仍然建立在當前人類算力不足的基礎之上。一旦計算機運算能力獲得突飛猛進的增長,這種演算法將被破解,錨定“演算法”的數字貨幣的發行基礎將灰飛煙滅。從另一種情況來看,即使未來演算法的安全性保持不變,但比特幣不錨定“固定資產”,且自帶加密、匿名等特性,可以用來跨境洗錢、為恐怖組織融資、避稅,它的信任基礎未來也將被人為削弱。

目前也有部分國家及地區發行錨定“資產”的數字貨幣,如厄瓜多推出的數字貨幣,錨定琥珀蜜蠟價值;委內瑞拉政府發行的數字貨幣Petro,其價值與油價掛鉤。

但這種基於“資產”發行的數字貨幣也面臨兩大問題。一方面這種貨幣的發行以主體持有的商品作為擔保,交易方很難核實發行方實際資產的真實性。另一方面,錨定的“資產”價值可能會發生波動。以石油為例,一旦發生戰爭危機,石油價格就會因為供需的變化而飆升,導致幣值發生大幅上升或下降。由於很難穩定“資產”的價格,這些貨幣在面臨恐慌性危機時,極容易出現類似於銀行擠兌之類的問題。

隨著加密貨幣逐漸被人們拋棄,部分私營企業及政府開始發行錨定主權貨幣的數字貨幣。以私營企業為例,美國沃爾瑪集團準備發行一種穩定幣,計劃與美元掛鉤;日本UFJ三菱金融集團計劃推出“MUFG幣”,與日元以1:1比率掛鉤。

目前,錨定法幣的數字貨幣發行逐年遞增,多以掛鉤美元為主。但這種穩定幣操作成本很高,私營企業需要為數字貨幣的發行提供大量的現金及銀行存款作為抵押。因此,平臺發行的數字貨幣越多,其偽造真實現金或存款的意願就越強,一旦拒絕接受公眾監督或出現不良事件,平臺就將面臨信任危機。

與此同時,部分央行也開始發行基於本國貨幣的數字貨幣,如我國央行的數字貨幣。我國央行數字貨幣作為現金(M0)的替代,它的錨定物仍然是國家信用。錨定國家信用的數字貨幣實際上也將面臨著主權貨幣超發等問題。

因此,當下在發展基於主權信用的數字貨幣的同時,也要制定一種新的規則,使得數字貨幣與國家GDP、財政收入、赤字率等建立適當的比例關係。

探索麵向未來的全新數字貨幣

當前錨定三種不同物質的數字貨幣都存在各種缺陷,面向未來,數字貨幣的發行還要擺脫當前主權信用貨幣長久以來陷入的危機——貨幣嚴重超發。

1970年,全球基礎貨幣總量(央行總資產)不到1000億美元;1980年,這一數字大約是3500億美元;1990年,這一數字大約是7000億美元;2000年,這一數字大約是1.5萬億美元;2008年,這一數字變成了4萬億美元;到2017年底,這一數字是21萬億美元。貨幣超發已經成為眾多國家的重大金融隱患。

目前大部分西方國家遵循的現代貨幣理論認為,貨幣可以由政府根據經濟發展需要進行創造,一旦通貨膨脹可以透過提高稅收來收回部分貨幣。這種“印鈔”的舉措儘管在推動經濟復甦方面有一定成效,但留下的嚴重後遺症已成為各方的共識。

未來數字貨幣的發行仍要以央行作為發行主體,但如果仍然依託主權信用發行,仍然難以避免貨幣超發。更進一步的,一國貨幣想要真正走向世界,僅僅錨定主權信用或者錨定他國貨幣發行,在世界範圍內很難與美元等強勢貨幣進行競爭。為此,法定數字貨幣未來要選擇一種全新的錨定物。在確定錨定物時,需要遵循以下幾個原則:

1.這種錨定物是全人類當下及未來很長時間內普遍需求的,在現實世界中存在的,與人類的核心需求密切相關。

2.這種錨定物一定是有具體價值的,而非某種演算法或者國家信用。

3.這種錨定物無需任何中心化的體系背書。

4.這種錨定物能夠隨著社會生產效率的提升而提升,能夠持續滿足貨幣供給。

5.這個錨定物能夠成為全人類共同的追求,也是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礎。

實際上,能夠同時滿足上述需求的錨定物在現實中很難找到。曾經充當錨定物的黃金以及現在被廣泛使用的國家信用都只能滿足一部分要求。但回顧歷史可以發現,貨幣在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往往與當時的核心生產資料密切相關。

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英國煤炭產量佔據世界總產量的三分之二,到了20世紀初,美國石油產量也接近世界產量的90%。在擁有了當時社會生產中必須的能源的主要定價權後,英鎊和美元先後成為霸權貨幣。雖然20世紀60年代末期中東地區產油量超過了美國,但美國透過與主要產油國達成協議,使得美元成為石油唯一標價結算貨幣,美元也成為了大部分貨幣的名義錨。

透過上述總結可以看出,誰能夠將自己的貨幣與當前最主要的生產資料結合起來,往往能夠在世界貨幣的競爭中確定領先地位。

當前世界經濟已經進入新舊動能轉換期,數字經濟作為推動經濟復甦的新動能、新引擎,已是全球共識和大勢所趨。近年來,資料在經濟活動中的作用變得越來越重要,數字經濟越發成為中國經濟的新增長源。2018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高達31.3萬億元,佔GDP比重超過了30%,位列全球第二。

在數字化時代,核心的生產資料不僅僅是石油、煤炭,這些能源未來可能被可持續能源——太陽能、風能、電能所取代,核心的生產資料變成了大資料、計算裝置、技術人員等一系列數字生產核心要素所組成的綜合體,以及在這個綜合體之上形成的計算能力、儲存能力、通訊能力等數字化能力。數字化能力強的國家,可以進一步提高社會的生產效率,提高經濟發展水平,並在與其他國家的競爭中脫穎而出。

因此可以認為,未來數字貨幣可以錨定數字化時代的核心生產要素——在資料、計算裝置、技術人員等基礎上形成的計算能力、儲存能力、通訊能力等數字化能力。可以將上述整合形成一個數字化指數,將數字貨幣錨定這個指數,透過對全球或國家、地區的數字化指數進行測度,來確定數字貨幣的發放量。

數字化生產要素,不僅是全人類當前需要且是未來持續需要的,而且本身蘊含價值,可以透過區塊鏈分散式、可追溯、不可篡改等特性進行發行,無需國家信用擔保,可以說是未來數字化社會中最合適的貨幣錨定物。

總而言之,在數字化時代,未來人類貨幣的形態、產生方式、錨定物還將進一步得到充分實踐和發展。在發展數字貨幣的過程中,既要大膽設想,也要充分認識到它可能對經濟和社會帶來的潛在影響。

更進一步的,數字貨幣的發展要擺脫貨幣歷史上長久的痼疾——貨幣超發,未來可以透過錨定未來數字化時代的核心生產要素——數字化能力來實現。透過錨定這種全人類未來共有的生產資料,數字貨幣就有了良好的執行基礎,還能進一步對數字經濟、數字社會的發展起到良好的推動作用,共同促進人類文明的繁榮進步。

來源 | 混沌大學(ID:hundun-university)

授課老師:黃奇帆 研究員、復旦大學特聘教授、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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